搬萌弄腐

同性之爱的重点从来不是同性,而是爱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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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边救下的落魄戏子是红极一时的男旦,如今却答应男扮女装给我做妾

方于晏是个富商,初遇兰君时,他在路边被打得半死不活。

曾经上海滩的当红男旦落魄到这个地步,当真令人唏嘘。

方于晏把他捡回了家,让他安心养伤。

等兰君能爬起来后,他直接跪在方于晏面前,“如果能报答先生恩情,我什么都愿意做” 

自此他成了方于晏的男妾。

 

荣利德从人牙子手里拣了个小姑娘,许是因为小姑娘模样不是极为清爽,价格倒是不贵。流芳班子许久没有新戏了,若非管事的算得一手好账,月月节省,还能余下点儿银子,不然如今怕是连个小猫小狗也养不起了。

他摸了摸鼻子,拉着小姑娘的衣角回到班子落户的四方小院,却见门口停了辆人力车,车夫与他是相识的,见了便打了声招呼。

“怎么的,我这个过了气儿的戏子还有人捧场?是哪位金主不长眼要赏我碗饭吃?只是不巧,现今班子里可是多了一人了。”荣利德笑眯眯地问着,心底里却有几分抑郁。

毕竟当初自己可是红极一时,若要开戏,那票定是极早便卖光的。可惜,后来电影出现,人都围着黑白荧幕明灭笑靥去了,谁还管这个男儿身的花旦?

车夫摇摇头,说出了自己知道的:“说是新来上海的川蜀杜家,来了这儿是要做生意的。这位是咱这儿的杜家老二,许是族里排第七的,人称‘七爷’来着。”

“七爷?”荣利德不屑地笑笑,“这上海我只知道有位大爷,那就是荣爷我。走,进去。”

他大喇喇推开前院门走进去,口中正嚷着“是哪位七爷大驾光临快出来给荣爷我瞅瞅”,结果就愣在了当场。小姑娘尖叫了一声,而后赶紧躲到荣利德身后去,瑟瑟发抖。

前院里躺着几个黑衣短打的青年人,没血,应该是没死。可也没有声音没有动作,估摸着跟死也差不多了。就在通往前厅的那当口有一个人,青衣长袍,跷着二郎腿,端着个茶碗坐在太师椅上,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。他身后站了两个模样看上去是小厮的人,眉眼清秀,年纪也轻。

荣利德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,让她躲一边儿去,自己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把枪,手背在身后,面上镇定自若:“你就是那杜七爷?”

“正是不才。想必您就是流芳班班主荣利德吧。”杜七爷笑眯眯地将茶碗递给身后小厮,掸了掸衣袖上的灰。

“在下与家兄前些日子才来了沪地,人生地不熟的,就想来品味下风土人情。在下是个戏痴,你这班子演的是京剧,我从前看的都是昆曲,觉得新奇,便过来瞧一瞧。只是不巧,班主正好出了门,在下便在这儿恭候您归来。只是在下一进门,这齐刷刷地就冒出好几个青年来,看样子应是保护着您这小院儿的。”

荣利德眼皮一跳,正要否认自己与地上的几个人相熟,杜七爷就懒懒地开口道:“您先别急着否认。您这衣服立领盘口没扣好,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可真粗,不沉?”

被猜中了身份的荣利德身形一僵,只好收了枪,立在那儿,跟棵松一样挺拔俊逸。他沉声问道:“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便也不瞒你。你找我有何贵干?”他也看出了杜七爷绝非是单单来看越剧品味下风土人情那么简单。

“在下是来与您做生意的,想请您排出戏,过两月为人接风洗尘。作为回报,在下可以帮您找到,您一直没有找到的人。”杜七爷站起来,拱手作了揖,正要离去,荣利德叫住他,指着地上的人:“这就是你,做生意的态度?”

杜七爷脚步没停:“说出来您肯定不信,是他们先动的手。哦对了,他们中的是蒙汗药,您把他们几个往池子里一丢就成。”语毕已经踏上人力车,两个小厮则跟着人力车后头跑。荣利德皱着眉“啧”了一声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立领盘口,却是扣的好好的。

1

师父几乎是同时带了他和兰君一块儿回的流芳班子,两人都是男孩儿,还都是旦角儿,可师父给他取的艺名叫怜蝶。

于是他愤愤不平:“为啥我的名透着股脂粉气!”

兰君轻飘飘地来了句:“因你是花旦,而我是青衣。”

彼时他与兰君年岁相同,可家世不一般。他椿萱尚在,而兰君是落了难的公子少爷,出逃时身边仅有位小厮,如今小厮病重,他不得已来拜师学戏。许是兰君家教所致,身上自有一股风流气度,原是定的小生,是他自己求的旦角。可因着面容自带忧愁,演不了明媚花旦,只能演个端庄青衣。

如此一来,荣利德的艺名比兰君更为艳俗也就不足为奇了。后来他接管班子,戏路少了,这才更名为“利德”。

本来二人签的都是五年期的字据,即学戏五年,此间吃住全由班子负责,出师后再孝敬师父两年。可那年冬日荣利德家中走了水,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。听到消息他连衣服都没来及换,单薄着就冲了出去。兰君换了衣裳,手里头还抱着荣利德的棉衣,急匆匆地也跟了过去。

那日晨光熹微,天上飘着雪,他家的屋子硬是红了半边天。长街凄冷,覆着薄雪,也没有因此温暖惬意上几分。荣利德的身形一点儿不晃,直挺挺地立在那儿,跟棵松似得,兰君从未觉得他有这般挺立过。

后来回了班子,他就跟师父签了死契,也就意味着他无论生死都是流芳班子的人。荣利德原本是姓刘的,因此也随了师父姓荣。

他一连几日没有讲话,直至父母过了头七需下葬,他僵直的表情才略有松动。

他没钱,求着师父给他葬了父母,师父同意了。于是那日他跪在山上坟包前哭得惊天动地,兰君心里不是滋味。

毕竟同病相怜。

可是他不应还有些亲戚存活于世么?为何不去寻他们以求庇佑?

兰君犹豫再三,问了出来。彼时荣利德已平静了许多,他抱着双膝倚着树,同兰君讲自己好赌的父亲、懦弱的母亲,以及趋炎附势的亲戚。

“本来我家也有个宅子,像班子里头人住的那么大的。只是被我爹给败光了。后来娘去攒零活,给大户人家洗衣,冬天里头她的手指都是肿胀通红的,咱家这才有了个小平房可以栖身。娘和我都以为爹不会再赌了,可他又去,还四处向亲戚借钱,却不是为了还赌债。我娘千辛万苦地还上了同亲戚们的欠款,我爹又赌。于是他们便同我家断交了。如今怕是我爹还不上钱款,赌坊里头的人干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,钱债命偿。”

荣利德闷声说,“只是怕赌坊的人还晓得我仍然在世,还得过来找我的麻烦。我并非不愿去寻我的那些子亲戚,只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儿我不想尝试……”

兰君听着,一言不发。

2

回了班子后,荣利德每日同师父学戏,比任意一位旦角儿学徒都刻苦。他抽了空还去请教专攻武生的大师兄些拳脚功夫,师父知道了,也就由着他去。只是每日又是学戏又是习武的,他底子薄,身子终是受不了。兰君劝也劝过了,这么些年过去了债主没找上门,也就不必如此拼了命了。可荣利德就是不听。

有年开春没多久,荣利德就染了风寒病倒了,缠绵床榻得连嗓子都嘶哑了。那时他每日嗓子都跟个耄耋老人似得,还是个老烟枪那种。

兰君瞧着心疼,当时他已是上海当红的青衣角儿,犹如珠蕴椟中,终是放了光出来,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。

他常下了戏台子,直奔后厢荣利德的住处去,却只看到荣利德满身满心的憔悴,瘦得不成人样的模样。兰君会同他说说一些趣事,师父禁了荣利德的足,可关不住他的心,于是兰君便常常和荣利德说外头的新鲜事,一件讲完就另一件,翻来覆去地说。

后来有客人会私下打赏点儿小费,兰君攒了那些钱,去找大夫医生给荣利德治病。可病久了,荣利德又不积极配合治疗,就是一拖再拖,怎么也治不好。

有日兰君发了脾气,摔了他屋里头的胭脂水粉,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:“你口口声声说要好好活着,现如今你做的这档子事儿是在干什么?你同师父签了死契,你生是师父的人死是师父的鬼,你、你、你……”

兰君一顿,“你这没良心的东西!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么!”他一甩袖子,别过脸去不看荣利德。

他听到荣利德笑了,于是没好气道:“都病成这鬼样子还有脸笑?我看日后你想如何用那脂粉掩了这模样去!”

荣利德还是笑,笑得咳嗽,笑得流了泪。他哑着嗓子:“兰君,你不知道,那债主上门了。他晓得我作为个学徒收入都归给了师父,不求我能还债,只求我一死。你知他为何心心念念不要钱只要了我家的命么?”荣利德笑得更欢了,“我那爹哟,当初去赌坊说好的,欠了那么多钱没法儿还,就用命偿。一条不够,两条。如今还要算上我的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。我陪着你一起还债便是。”兰君不忍再听,默默上前抱着他,口中哄着,“我偏不信,他能对那么些银子视而不见,偏要了你的命。”

荣利德摇摇头,咳了两声:“兰君,你我二人合起来都没法儿还上,那是笔天文数字。我当真是不晓得,原来我爹的赌瘾大至如此地步。”

兰君拧了眉,问他有多少,荣利德只比了个手势。的确是笔巨款,但也并非全然无法子。兰君想起前些日子给他递帖子的人,心中一叹,蓦地起身走了。

荣利德没有问他去何处,只以为他是惊诧和遗憾,也没有想着去过问。

他不知,此番兰君是抱着赴死的心去赴了那场宴,也不知,此后再无如兰君一般的人,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了。

3

“这故事不错。谁写的,赏。”杜七爷看完了手下人递上来的写着荣利德事迹的纸,品了口茶,瞅着手中薄薄两张纸,“可这,下面呢?”

“下面没有了。”手下人说道。

杜七爷摆了茶盏,嗤笑一声:“你当是太监呢?”语罢,他扭头就去看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人,换了个语调,带着几分撒娇意味,“哥,你就别让我去管那丝厂了行不?爹留下的烂摊子有你收拾就够了,我可对付不了这上海丝织业的巨头。”

杜彦诚面无表情,头也不抬,继续翻看文件:“陈家若是算巨头,我杜家又算什么?”

“算一霸。”杜七爷笑嘻嘻的,还是抱怨着,“你让我去跟陈家小子打好关系还成,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这事儿我最擅长了,你让我去管理一个工厂,这不要我命呢么。”

“我又是要在政府供职又是要管理丝厂,你当我是哪吒?三头六臂的。”杜彦诚终是无奈笑了笑,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,如此文气少了几分,显得凌厉精明多了,可笑容又缓了几分眉眼间的阴鸷,倒是说不出的柔和。

杜七爷扯了话题:“我倒真觉着哥你真该多笑笑,你可晓得旁人是怎么说的?杜三爷脾气大过天,整日板着张臭脸也不知给哪个甩脸色看。”他凑近了杜彦诚,“他们可不晓得我哥当年在川蜀一带混得有多好,要搁那时候,别人怕是连说都不敢说,更遑论给你摆谱瞧了。”

“好了不闹。”杜彦诚拍拍他的脑袋,“事儿办得如何了?”

“戏班子是找着了,可那大爷肯不肯赴约就未必了。这年头,还有谁谈事儿约戏台前谈的?哥你也真是。”杜七爷哼了哼,起身,道别的话还没说出口,杜彦诚就问他:“为何挑了荣利德的流芳班?虽说过去也有些名气,如今他班子可是光景不好。”

“如今光景不好,可谁料得到以后的事儿呢?”杜七爷笑眯眯的,拿了杜彦诚的黑毡帽就往头上戴,“我与那大爷的爱妾熟识,这不知道点儿内情,我才找了这班子的。不过日后流芳班若真是火了,可少不得我七爷一份功。”说着他咧嘴笑开,“哥我走了。那厂子我是不会去的,你爱搁哪儿搁哪儿,我管不着,也懒得管。”

就在他踏出门口时,杜彦诚叫住他:“去哪儿?”

“都跟您说了我拿手的是声色犬马,自然是去找陈家小子唠唠嗑谈谈天,好早日混进上海纨绔子弟圈子里头。”杜七爷回身朝杜彦诚眨眨眼,扶正帽子就往外头走,“走了。”

杜彦诚摇着头,笑:“没个正形。”

4

流芳班新排的戏的剧本被杜七爷扔了一个又一个,饶是荣利德再和气再随意,此时也炸了毛。他气得摔了茶碗,起身就走。杜七爷坐在太师椅上,悠然自得,闲适自在,就差没抱只猫来供他在怀里揉着摸着了。

想着七爷亲口答应的允诺,气极的荣利德硬生生收了脚坐回来,还得好声好气:“您看了这么多剧本了,怎就没一个合您胃口的?如今时兴的不就是写小姐书生才子佳人的爱情戏么?”

“是小姐书生才子佳人。”杜七爷指着桌上散乱着的剧本,语气玩味,“这是《西厢记》,那是《吴江雪》,还有《水石缘》《凤凰池》。我也真是奇了怪了,您得是多敷衍,才能将《玉楼春》这般的神作也翻出来?”他倚着太师椅,“实话说了,这些戏我或多或少都瞧过,只是放到京戏上还是头一回。可荣班主,您别当所有戏迷明清小说看得少,咱能有点儿新意成不?”

荣利德被说得心虚,也不敢反驳,想了会儿也只能闷着声:“这年头,新戏哪是那么好排的?电影才是正时兴的,谁还管戏子伶人的死去活来。”

杜七爷偏头看了他半晌,最后倚着太师椅,手指叩着桌子:“写剧本的人我替你找了,你只管排戏。另外,”他凑近荣利德,笑得温和,“你还需得回答我几个问题。”

荣利德没来由心中一惊。

5

兰君一走后就再没到荣利德跟前儿晃过,幸亏那些日子里他睡了醒醒了睡,除了醒来后能见着床头凉了的汤药,他是连兰君半个影子都没见着。

后来他想了想,那债是他爹的,父债子偿,天经地义,兰君跟他不过是同门,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兄弟,怎能替他偿了那债?于是他喝了那些药,又恳求着师父让他出门走走,这才见好起来。

想起没有病倒前他同兰君二人霸着流芳班台子,名气响当,堪称上海绝世双旦,如今台子都给兰君一人占了,可真是便宜了他。荣利德边想着边在桌前描眉抹粉,突然房门被敲了,他起身开门去看,却是兰君那已渐入老态的小厮。

他客客气气地让人家进来,可小厮只杵在门口,不知为何别扭着不肯进,口中说着:“少爷托我给您传个话儿。如今他是红了整个上海了,算是出师了,也就准备走了。毕竟如今我的身子也好多了。少爷想回到祖地营生,此次是托我来向您道别的,以后怕是相忘于江湖,还望您莫要记挂。”

小厮顿了一顿,“您的债少爷已替您还了,那些钱您不必在意,少爷当初有恩于别人,如今人家也是为了还他的人情。”他向荣利德规规矩矩行了一礼,“今日一别,此后不知何时再见,还万望荣公子您好生休养,重回戏台。告辞了。”

小厮说完也就走了,荣利德眉笔还拿在手上,却是不知道该不该坐回去继续描他的眉。只是描好了又能如何,他本就是因兰君才打算好好休养的,如今兰君走了,怕是没人再在他病着时心心念念着他,下了戏就往他这儿跑,再偷摸着往他床头上搁一碗汤药,再费尽心思为他还债了。

后来他也无心重拾旧业,便开始帮着师父调教新收的师弟们,也算是半个师父。渐渐班子内也都称他一声“二师父”。

又是一段时间过去,流芳班子没了二位绝世双旦因此平静了不少,可荣利德的大师兄突然要另立门户,分了班子绝大数老人新人走了,是为凤传班。荣利德气不过想去讨个说法,却被大师兄给打了回来。

他奄奄一息倒在街边时,有个穿着黑衣短打的男人过来踢了他一脚,蹲下身时荣利德瞧见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金链,得有大拇指粗。

男人说他叫汪兆福,见荣利德身子骨不错,按那话本里头说便是骨骼清奇,问荣利德可愿到他手底下做事。

荣利德想了想,咬咬牙应了。此后便是戏班帮派两头跑,平日无聊的时候就给还留在流芳班的学徒说说戏,调教一二,或是去帮派里练练拳脚,替汪兆福做些鸡零狗碎的事儿。

期间他一直想方设法地找兰君的下落,只是天地兀自大,人海茫茫,这就跟一滴水落到河里头,哪儿是那么好找的?

后来师父死了,班子自然而然传到他手里。汪兆福也看重他来,毕竟当初是名动一方的旦子,水袖红妆不再,可出入些风月场所于他而言就是轻而易举驾轻就熟。时间久了,荣利德脖子上挂着的金链也渐粗了起来。

之后在汪兆福的默许下他渐渐抽离了帮派的事务,只是有些时候街上遇到辈分不如他的底下人,人家还得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“荣爷”。

凤传班在他入帮两三年后就散了,荣利德有心查了下,发现是自己的大师兄不按规矩来,经营赌坊妓场,惹到人物了,这才不得不遣散四周,收拾细软回了故里。

荣利德抽空去拜访了那位人物,也是帮里头的人,论辈分汪兆福还在他下头。他好说歹说请了几日,那人才决定放大师兄一马,只是断了他右手小指以作惩戒。

荣利德心说好歹还有条命留在世上,这就够了。于是千恩万谢,算是人家卖了他一个人情,日后必然是人家嘱咐着让他死他也得去。

只是大师兄不知情,荣利德也没打算去说。虽说大师兄曾经乱棍把他打了出来,可当初也是大师兄教他拳脚,这点儿恩情他是记着的。这次求了情,也算是扯平,日后大师兄是死是活他都不去理会了。

流芳班子里留的人不多,他令人排了几场旧戏,自己也复又披挂上阵,只是毕竟不是当年了,客人少得很,唯有那些老客知世道难,都很捧场,这才让班里生计好些。后来他掐指点过去,生旦净末丑全齐了,唯有自己一个旦子,还是花旦,青衣戏是没人唱。于是便去找了人牙子。

他手中一个小姑娘眉眼出落得清秀,瞧着有几分兰君当年的模样,试了试嗓子也还不错。荣利德心里嘀咕着该不会是兰君的私生女,一问才知原是家住奉天,日本人来了后她举家出逃,结果就她一个逃了出来。

荣利德觉得这小姑娘可怜,带回了班子,结果方一进门,就瞧见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杜七爷。

6

杜七爷让人写的戏是说有两位戏子青梅竹马,一位是花旦一位是小生,演的都是些花好月圆幸福美满的才子佳人书生小姐戏。后来时运不济,花旦被王爷瞧上掳了去,凌辱致死,小生无权无势无可奈何,便找了道士令花旦回魂,只可惜花旦死时几岁,小生便得用多少阳寿偿还。后来二人隐居山林,没过几年便一同死了,也没个子嗣。

“我怎觉着,这剧情眼熟得紧?”荣利德咂咂嘴。

还是一身青褂的杜七爷今儿是真抱了只猫,闻言悠悠道:“本就是你同兰君的翻版。”

“那您就不能给个好点儿的结局?”荣利德抱怨,“看着晦气得很。”

杜七爷喝了口茶,撇他一眼,笑了:“美满的结局谁不愿?可这世道,美满也不过镜花水月,倒不如现实点儿来得好。这戏赶紧排,半月后我领人来看。”

杜七爷正要走,荣利德赶忙喊住他:“七爷,演生角的那位前些日子害了病,怕是一段时间不能见人了。这可如何是好?”

七爷脚步一顿,头也没回,却是一点儿不犹豫:“我来。”而后便走了,怀中猫趴在他肩头冲荣利德龇牙咧嘴。

留下荣利德心中叫苦不迭,这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,戏必须得他上,还要跟东家搭戏。若是演砸了,估计他也得收拾细软回故里,别想在上海混了。

于是半月里班子里的人都惊了,那成日就知偷懒不见踪影的班主难得每日那么勤,天一亮就爬起来吊嗓子,比隔壁王老二家的公鸡还准时打鸣。许是见识到了班主勤快的一面,戏排得特快,就是演小生的七爷却是连半个影子都见不着。其余人将戏本背了个滚瓜烂熟,七爷也未曾露过一面。

唯有开戏前一日,荣利德正吃着饭,杜七爷来了,站在那大门口跟尊门神似得。荣利德一惊,夹好的豆腐掉了,来不及心疼就跑出去,迎接人的大驾。

杜七爷看了眼桌上的青菜豆腐,扶了额:“亏我有先见之明吃了才过来,不然非得饿一下午。”

荣利德不急不慢地吃完,还漱了嘴,这才开口:“明儿就开戏了,七爷您是多大把握才半月没个人影?”

“我这今日不是来找你了。”杜七爷笑,“我写的戏我自是熟悉,今儿找你来只是过一遍,以防明儿上台不适应,叫底下人瞧出了端倪。”

他拉了荣利德去化了装,眼瞅着荣利德半生不熟地往脸上涂脂抹粉,突然觉着不对劲:“半月里头你莫不是一次没化过装?”

“同班里人排戏还需得这些?”荣利德反问他,手上动作不停,却是被杜七爷接了眉笔过去,荣利德一抖,若非被按住他非得跳起来不可,“七爷啊,我那个,可是没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啊……您您您下手轻点儿!哎哟喂我的眉骨啊!”

看起来杜七爷手法是相当利落,连旦子的妆容都画得极为精细,生角的妆也娴熟。荣利德心中纳闷该不会他每日都得往脸上涂抹吧?不然怎的如此熟稔。

“我娘是个戏子,我自小就是在戏园子长大的,这些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。”杜七爷换了衣服,一身清落当比门口梨花还光风霁月,荣利德心想他要是扮起花旦得是怎样副模样,想来是得比当年的自己和兰君还要俏丽。若是早上个十几年,上海绝世双旦的名头得他一人独占了。

第二日出戏,荣利德上台时瞧见底下不过寥寥几人,正当中坐了两男一女,其中一人西装革履,看着与杜七爷有些相像。

杜七爷说:“那是我哥,杜彦诚,你待会儿见着要喊三爷。”

“你是七爷,令兄是三爷。”荣利德回头问他,“中间可是差了四位。”

“我还有几位堂表兄。我是家中最小的。”杜七爷说完就上台了。荣利德在后头瞧着,不经意与那打扮得还是旧时容样的女人对了一眼,他觉着哪儿不对。那女人眉目如画,黛眉红唇,头上仅有一根翡翠簪子,耳坠是玉饰,一身青色,打扮得清浅动人,像是夏日里池中一枝翠新的荷叶。只是仔细再看,居然有些兰君的影子。她朝他抿唇一笑,看起来风雅无限。

他想起后头的那个小姑娘,就叫了过来,却是不认识那个女人。

杜七爷的戏完了,下一场两人谁也不用上场,就待在幕布后瞅着。荣利德终是没忍住问了:“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头?”

“男的是浙地来的商人,叫作方于晏的,旁边那位是他的爱妾,兰姬。”杜七爷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,调侃道,“问这作甚?看上人家了?”

“一般商人出来谈生意不是带着正妻么,这位方先生还当真是与众不同。”荣利德白他一眼,“瞎说什么。人家的爱妾可是我这戏子能肖想的?若是你倒还有几分可能,只是都是人家的人了,你还去追,总归是败坏风气。”

“说是兰姬要来沪地寻亲,方于晏才带着来的。方先生还没有正房呢,带着个宠妾是情有可原的。”杜七爷听着台上的锣鼓声,“趁着还未上台我再说一句,这兰姬,可不是表面那样。”

表面如何他也没说,他方说完两人就该上场了。荣利德心中疑惑,台下兰姬一直盯着他,似乎有话要说。

果不其然,戏罢了,他回了后厢,就见兰姬亭亭立落在门口。杜七爷早就去找他兄长了。兰姬见了他,一言不发。

荣利德拱手作揖:“夫人好。不知夫人来寻在下,所为何事?”兰姬摇摇头,指着自己的喉咙,摆了摆手,示意口不能言。荣利德心中一叹,这么个可人儿却是个哑子。

于是两人就这么站着,静默无言。荣利德心说自己杵这儿干嘛,待会儿方于晏要寻过来了不得误以为他两人有些什么,完了自己不得吃不了兜着走。故而他道了别,急匆匆就走了。兰姬看着他的背影,几近落荒而逃,面容透出一丝悲凉。

7

“哎我说,你都见着了怎不相认?”杜七爷喝着茶,逗弄着怀中的猫,也不看身边人一眼。

“你要我如何相认?我已不比过去。”那人叹了口气,声音沙哑低沉,“再说,我见他如今挺好,不去打扰方为上策。”

杜七爷瞥他一眼,笑了:“他亏欠于你,你还宽容大方,倒是拿出你当初要收拾了那猥琐小人的气度来。”

“方先生有恩于我,我不能负了。”那人摇摇头,叹了口气,“为了还他恩情我甘愿为女子近十载,如今已是适应了‘方家兰姬’此等身份,再回到过去……已是物是人非,我不愿,也不敢。”他捏紧了手中的帕子。

屋中烛火摇曳,一时二人都没了话。怀中小猫不住地叫唤,杜七爷让人抱了下去,笑了良久,直笑得那人心底恶寒:“你笑成这般……花枝乱颤,作何?”

杜七爷眸中清明直指人心,他压低了声音:“我在笑,荣利德竟是能忍住半天不动,还待在后头,未跑出来同你相认。兰君。”那人猛地抬起头,起身正要走,杜七爷大喊了声荣利德,他一直想见又不敢的人便缓缓从屏风后头现了身。

兰君愣在当场。

刚听到惊天消息方才缓过来的荣利德见他一身青裙,忽地就笑了。他口齿清晰,一字一顿:“何、兰、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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